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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人邵洵美的命运

1999-01-20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重读贾植芳先生的《狱里狱外》,其中关于邵洵美的一段记载,令人心潮跌宕,久久不已。

六十年代初,邵洵美在饥饿的监房生活折磨下,哮喘病日益加重,他深感出狱的希望渺茫,便郑重其事地对狱友贾植芳先生说:“贾兄,你比我年轻,身体又好,总有一天会出去的。我有两件事,你一定要写一篇文章,替我说几句话,那我就死而瞑目了。第一件是一九三三年英国作家萧伯纳来上海访问,我作为世界笔会的中国秘书,负责接待工作,萧伯纳不吃荤。所以,以世界笔会中国分会的名义,在‘功德林’摆了一桌素菜,用了四十六块银元,由我自己出钱付出。参加宴会的有蔡元培、宋庆龄、鲁迅、杨杏佛,还有我和林语堂。但当时上海的大小报纸的新闻报道中,都没有我的名字,这使我一直耿耿于怀。希望你能在文章中为我声明一下,以纠正记载上的失误。还有一件,我的文章,是写得不好,但实实在在是我写的,鲁迅先生在文章中说我是‘捐班’,是在花钱雇人代写的,这真是天大的误会。我敬佩鲁迅先生,但对他轻信流言又感到遗憾!这点也拜托你代为说明一下……”这是一位贫病交加的老者在生命尽头的夙愿,看起来好似在为自己挽回一些无关紧要的荣誉,其实它是一大批被忽略又被误解过的知识分子对不公命运的抗议。在现代文坛中,邵洵美当然不是那些“丧家的”“资本家的乏走狗”,可无论他怎么做,又注定不是“中国脊梁们”的同路人,谁都看得出,记者们“忘记”登载邵洵美的名字,并非疏忽,而是不情愿把这样一位资本家的纨绔子弟同那些伟人、名人们排列在一起。为了声誉,他们可以忘却事实。像邵洵美这样的知识分子在文坛上的位置是尴尬的,表面上没有旗帜鲜明地奉行进步力量的指挥,可实际上,都在默默无闻地做着对国家和人民有益的事,为中国新文学的发展和出版业的鼎盛注入了不可缺少的力量。当历史的冤案被澄清,最有资格伸冤叫屈的肯定不是他们,一旦昔日受冷遇的派别、人物成为今天街头炒作的精品、明星,他们更是望尘莫及。世界好像不是为他们而存在,但他们和祖国、人民一起受苦。

在“肃反”运动中,邵洵美以“历史反革命罪”锒铛入狱,理由是他早年和南京政府要员张道藩、谢位鼎拜过把兄弟,并以张赠与他的“电影考察特使”的名义考察了英美电影界。十几年的牢狱生活,把人的生存状态降低到动物本能的求生欲望,一日三餐吃的是夹着饭粒的烂菜皮汤。即使如此,邵洵美还自告奋勇地拖着病体擦地板。据贾先生回忆:“他一边喘着粗气,一边弯腰躬背……老犯人戏称他为‘老拖拉机’,更为监房生活增加了一些欢笑”。实在熬不住了,便借着回忆往事慰藉一下痛苦的精神和肉体。

1927年,邵娶了清末最富的官僚盛宣怀的孙女。妻子带来的巨额资财使邵成为上海滩“一品香”的常客,每逢生日,他都会定做一个像真老虎那样大的奶油老虎,在橱房里展览。昔日的豪华生活今日成了止渴的话梅。邵洵美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临死前幻想烤炉和火鸡那样,重温着过去,所不同的是,后者永远是美丽的童话,而前者是事实。

一个忠于史实的文学研究者,是不能对邵洵美在新诗发展中的贡献充耳不闻的。他所筹办的金屋书店和《金屋月刊》,在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热心译介了英法唯美主义思潮的大量作品,他本人也成为该流派在中国新诗中的实践者,尽管他后来将这一思潮蜕变成“颓加荡”的颓废主义。如果说唯美———颓废主义被当今学者看作从浪漫主义到现代主义的中介环节,那么邵洵美及其小团体则是把这一思潮引介给中国现代诗坛的“海派”中坚。

鲁迅先生实在是冤枉了邵洵美。在《诗二十五首.自序》中,邵言:“我写新诗已有十五年以上的历史,自信是十二分的认真;十五年来虽然因了干着吉珂德先生式的工作,以致不能一心一意去侍奉诗神,可是龛前的供奉却从没有分秒的间断,这是我最诚恳最骄傲的自由。”事实上,邵洵美创作新诗之始,非但未闻胡适的《尝试集》,就连徐志摩的大名也不曾听说过,这恰恰成为他不受拘束,独具一格的优势。读过该序的人不难发现,作者对当时诗坛客观、精到的评述以及留法归来对唯美主义思潮的引介,绝非一般“捐客”所能企及。

邵洵美的背后还有一大批这样的知识分子,他们总是无法摆脱悲剧的阴影。这是一个无从述说又缺乏听众的悲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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